死神和他的花園

死神心愛的花園總是籠罩著靜謐的永不螁色的紗帳.
他的花兒們熱愛高貴的夜色, 也不討厭白天的慘白;他們不需要燦爛的陽光,雖然他們在陰暉的雨水中會盛放得愈加惹人垂憐
他們不需要灌溉, 在死神滿心歡喜地將他們種下以後,他們便自覺而安靜地在地上生根,根在地上扎得很深,並且就此盤繞著土地, 不離不棄..他們的根部可以在來往的人們的思緒和血管中蔓延,但卻不會長久. 因為他們是死神的花朵. 長在人群身上的部份, 在時間的折磨下,不是悄然泯滅, 就是化為花朵們不需要的,活人的養分了.
他們不分季節地綻放, 作為一個園丁, 死神對此頗引以為豪, 因為他擁有大地上最雋永的花.

人們在死神的花園中哀嘆, 懇求, 落淚, 俾恭屈膝, 也有人暗地裡咒罵, 卻極少有人膽敢在他的花園裡放肆. 因為他們不知道甚麼時候死神會坐在後面觀望.
是的,死神總是在種植花朵的時候,帶著一種期待的心情望著活人們在他新的花苗周圍走來走去
就像一個在自己的領地中一邊喝茶欣賞美景, 一邊期待著僕人和獵犬們將獵物趕到他面前的貴族, 他的花朵們在愈悲哀的眼淚下綻放得愈美麗, 而他也期待著能誘惑到一兩個人來為他新的花苗作伴.
當所有悲傷的眼淚都落盡時, 死神的那株花苗便成熟了,它能得到他的一個吻, 然後在天鵝绒的夜色簇擁下, 以一朵花所能擁有的最雍容的風度伴著風的夜想曲為主人開放, 並且從此得到他賦予的永恆不敗的生命.

死神不常到花園中來, 他每天在世界各地奔波勞碌;除非他決定將要在哪裡又栽下一株新的花朵,或是他心情好得想要在夜幕中欣賞一下多年栽培的成果.
那可是非常賞心悅目的景色.
他長長的袍角在星光下緩慢地滑過青石, 他的靴子在狹窄的路面留下回響.
他的花朵們在風中跳著輕盈的圓舞曲, 每一朵都仰著頭地期待他的垂青, 然後在他的包容著夜色和塵土的氣息中 激動得微微顫抖,同時發出一聲微小的, 不可及的嘆息.
死神認得他種下的每一朵花, 如果哪朵特別惹人憐愛, 那麼他會俯身吻它一下, 讓它綻放得更美.
這種夜晚, 他的花園顯得格外安靜誘人.
當然, 如果有任何活人看到了這幅情形, 大概會以為死者們的靈魂在夜晚開始騷動.
實際上也差不多是這個情形.
這是一個為了國王陛下光臨而特別舉行的盛會.
偶爾也會有朋友來訪.

死神微笑著坐在他的花園裡, 端詳著他久別的老朋友.
「他們告訴我你丟下魔界自己出來在人類的--我的--土地上轉悠, 我還在想你甚麼時候才會來探望一下老朋友.」
對方的臉陷入月色的面紗中, 向他點了點頭表示致意.
「可你居然都不肯賞臉稱讚一下人間最出色的最勤奮的園丁的花園.」死神繼續笑道, 同時嘆息了一聲, 以致於他的花兒們也微微表現出了悲哀的神色.「真是一如即往的無趣, 我以為你的小學徒已經讓你變得比較可愛了呢.」
對方把臉完全埋到了黑暗中, 終於顯現的聲音倒是清晰無比. 「他在不在你這裡？」
死神玩味地看著他的老朋友, 看了很久, 他的花朵們則安靜地打量著兩個人.
「你這算是請求？」
「不,這是問題.」
「那你也應該知道,如果他在這裡,你就要不回去了。」
「你只需要告訴我他在不在.」
「萬一你妄想奪走我的任何一朵花,我可是非常傷腦筋的呢.」
「我不會那麼做.」
「我怎麼能相信一個曾經被神界通緝的傢伙呢？」死神用一種獨有的貴族風度摩擦著手掌,表現得像個人間的談生意的人.
「我用我的王位和所有權力擔保.」
死神瞇起眼, 跟他的花兒們一起, 以一種奇異的 思索的表情安靜地打量起眼前這個人來.
當他所有的花兒們都開始扭頭繼續專注等待主人垂憐的時候, 他終於開腔了.
「不不不, 你的王位和權力對我來說有甚麼用呢, 魔界從來沒有我這塊土地上這麼美麗的花兒跟花園,」他的花兒們開始在風中跳起舞來.「好吧老朋友, 看在你的面上, 我告訴你, 他沒到我這來,我不知道他在哪.」
對面的人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他停頓了一會, 然後摘下帽子,輕輕地說「謝謝.」然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
死神於是繼續在他的花園中漫步.
「挺無趣的人, 不是麼, 從來不懂得欣賞我的藝術,」他的花朵們紛紛點頭. 「不過, 他總算是從他的小學徒那裡學會了一點禮貌.說真的, 如果不是他的小學徒不歸我管, 他倒可以算是一朵挺好看的花呢.」
他的花朵們依然仰面, 羞澀而欣喜地在月光下為他綻放.

-Fin-